埃塞俄比亚之殇（四）：极左极右中摇摆的国运，何处是康庄大道

当三元一体的埃塞俄比亚跌跌撞撞步入二战之后，埃塞皇权还是幸运延寿了二十多年，由于紧跟美欧脚步，“帝国时代”的埃塞为纳投名状参加了朝鲜战争，充当美国马前卒，当然也获得了美国的大力扶持，美国更是把其托管的厄立特里亚转送给埃塞俄比亚，在埃塞联邦制下享有高度自治权。后来末代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强制取消厄立特里亚自治权，将其变成真正治辖州，最终引发厄立特里亚与埃塞长达二十余年的战争，厄立特里亚也在1993年独立，埃塞彻底失去出海口。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也恰恰是埃塞俄比亚参加了朝鲜战争，这个拥有了3000年文明史的古国在挨了一顿志愿军的暴揍之后，也首次见识到中国人的志气、硬气和胆气。马克思主义也随后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传入埃塞俄比亚，末代皇帝治下的埃塞民生凋敝、改革停滞、贵族阶层却穷奢极欲，历来都比较早熟的埃塞俄比亚此时已被专制王朝拖累得寸步难行，于是学生、农民、军人纷纷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最终1974年，门格斯图（阿姆哈拉人）领导的军官集团发生政变罢黜了老皇帝，并向社会主义急转方向。

埃塞俄比亚自此进入门格斯图政权时期，但激进、粗糙的极左化政策虽然带来了新气象，但也破坏了传统上行之有效的积极因素，导致生产力下滑和社会更加动荡。这些政策外内包括：实行土地国有化，迅速强硬地铲除延续数千年的贵族土地制度；银行、重要矿产和工业全部收归国有；从肉体上消灭大批旧贵族；剥夺基督教科普特正教教会的神圣地位；关停大中院校，将学生下派乡村，对农民进行政治动员；迁徙大批北方高原居民到中南部的草原地区；忽视经济规律，加速工业化进程；普及全民读写教育等。

对内激进改革的同时，也耗费大量财力人力平定的民族叛乱问题，对外还与索马里在边境战争中大打出手。极左的门格斯图军人政府尝试把马克思主义当做一种工具来使用，以服务其改造、主导国家的目标，其失败的实践、变形的理论被信奉马克思主义的知识分子阶层所反对，之后门格斯图利用掌握的对政治正确的定义权，对其他马克思主义者进行的残酷清洗。这种激进、粗糙的极左化政策一直持续到1991年前苏联解体。

在此期间，提格雷地区以梅莱斯·泽纳维为首的一批反门格斯图的马克思主义者组织了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即提人阵），后又联合阿姆哈拉民族民主运动、奥罗莫人民民主组织和南埃塞人民民主阵线（提格雷、阿姆哈拉、奥罗莫、南方四大埃塞板块都凑齐了），组建了埃塞俄比亚人民革命民主阵线（即埃革阵），武装反抗门格斯图，采用毛主义的农村包围城市战略，最终在1991年成功进军亚的斯亚贝巴，赶走了门格斯图。

埃塞俄比亚也随之进入埃革阵当政的共和时期。与门格斯图政权一样，虽然埃革阵也是深受马克思主义影响极深的政党，但是在很多方面要比专断、粗暴的门格斯图军人集团更成熟。在1991年推翻门格斯图后，随着苏联及东欧剧变，社会主义发展遭受重大挫折，埃革阵也随世界形势改弦更张，不再宣扬马克思主义，但列宁主义的组织原则以及阶级分析等思想方法被传承下来，马列主义的新学说摇身一变成了“革命民主”理论，并调整了门格斯图时期走的阿尔巴尼亚霍查主义的路线。

对于埃塞俄比亚的革命民主理论，在维基百科里可以找到一些表述，比如“埃革阵代表埃塞最广大人民利益”等等，让人眼前一亮又似曾相识。当然了，在平息国内民族分离运动方面，不同于门格斯图时期的民族歧视及强行融合政策，而是强调民族平等、平衡及国家多元化，给地方分权，大胆实行“埃革阵领导下的民族区域自治”，即联邦制。

当然除了上述调整的部分，门格斯图时期的一些改革成果，如土地国有制、发展十年义务教育、打击反对派、对电信、铁路、航空、能源等关键行业由国企垄断经营等，均被埃革阵全盘延续下来。这些举措为埃革阵从2000年起在国内推行“中国发展模式”奠定了基础，但也招致西方不少批判。

笔者好奇心深扒了一下埃革阵治理埃塞的政治经济发展方向，与中国存在诸多相似之处，事实上埃革阵确实也在积极学习我们中共的执政经验。2010年埃革阵召开第八届代表大会时，中共也派了代表团参加并列席发表了讲话，这种事情在苏联解体前比较多见，但1991年之后几乎已成为稀罕事儿。还有2017年底北京召开世界政党对话会，这种能够与中国交流党建、治国经验的专题活动，埃革阵每次都必参加。

埃革阵作为一个政党联盟，其内部的四大成员：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提人阵）、阿姆哈拉民族民主运动、奥罗莫人民民主组织和南埃塞俄比亚人民民主阵线，分别掌握了埃塞俄比亚最核心的提格雷、阿姆哈拉、奥罗莫、南方四个大州的执政权，不仅长期赢得议会绝对多数席位，还在很大程度上支配了其他弱势州的执政党，于是埃革阵的一家独大便成了埃塞的客观现实。

但这个稳定状态在2018年发生了剧变，其实这政局重新洗牌的因子，早在2012年埃塞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梅莱斯·泽纳维（提格雷人）逝世就埋下了，尽管当时政权已顺利交接到时任副总理的海尔马里亚姆·德萨莱尼（南方州沃莱塔人）手中。但在2013-2018年，海尔马利亚姆总理与搭档穆拉图·特肖梅总统（奥罗莫人）尽管推行中国模式卓有成效，但始终未能有效解决土地私有化和奥罗莫民族等问题，最终辞职下台。

之后2018年，时任奥罗莫人民民主党主席的阿比·艾哈迈德·阿里（奥罗莫人），升任埃革阵主席并成为埃塞新总理。上任后阿比便着手将埃革阵改组为“繁荣党”，并把各民族州的执政党都纳入进来，一直是埃革阵领头羊的提人阵拒绝参与这一改组，最终被排除出去。从埃革阵到繁荣党，不仅党章、党的指导思想变了，原有的左翼色彩褪去，而且大批的政治反对者也被释放，看似政治和解的背后是执政党转向西方自由化。

于是大权旁落的提人阵便成了繁荣党“打土豪”的对象，在阿比执政数年间，军政司法等各体系里提雷格人高层被清洗很多，这引发提人阵强烈不满，之后埃塞局势动荡，出现了总参谋长被刺杀、知名歌星被刺杀、大规模示威活动此起彼伏的情况。其实对于阿比的“削藩”举措，或许出发点是好的，埃塞也需要淡化各部族的争端，用埃塞俄比亚人的国家认同去取代各部族的身份认同，需要平衡国内各政党团体，需要公平分配发展红利。

在历史上，美国当年曾用美国人认同来淡化德裔认同，李光耀也曾淡化华裔认同改用新加坡人取代，但前提是需要主体民族文化足够强势，经济足够发展，社会足够稳定。随着阿比政治上转向西方自由化、经济上转向国有工业私有化等一大波西方模式的操作，梅莱斯坚持二十余年的发展路线被改变，再加上非洲部族的归属“钢印”太过根深蒂固，这浓厚的“削藩”味道，让自诩为皇族后裔的提雷格人如何接受？

于是在阿比以疫情为由两次推迟总理大选之后，深恐大势将去的提人阵提前在“根据地”提格雷州完成选举，并拒绝联邦政府的约束，阿比以此切断对提格雷州的财政预算，最终2020年双方由军事对抗升级为内战。

本文是《埃塞俄比亚：非洲的小中国》系列专文的第七章节。

上期回顾：埃塞俄比亚之殇（三）：拥有类似中国的地缘结构，为何却没中国的运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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